第(2/3)页 温年说起谎来得心应手,脸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我与云飞大哥一见如故,是拜把子的好兄弟!” 那个小家伙,从妇人身后弹出个脑袋,头上顶着虎头帽,模样可爱极了,听闻此人是爹的兄弟,便忍不住好奇想要瞧瞧,他爹的兄弟到底长啥样,是不是跟爹一样高大威武。 然而发现此人虽然身材修长,然而瞧着却比较瘦弱,身上没料,便没觉得眼前那人有多厉害。 小家伙仍然好奇问道:“那你跟我爹一样,上过战场杀过敌咯?” 温年笑着点头。 “既是云飞袍泽,进去说话吧。”妇人推开大门,牵着孩子朝里头走去。 年轻剑仙替她关上将军府的大门,背对母子二人时眼神黯淡,心怀愧疚。 被娘亲牵着小手的孩子,一路上不断回头朝那个“瞧着不太能打”的年轻剑仙望去,小家伙的眼神清澈明亮,干净澄明,没有一丝杂质。然而他望向温年的眼神愈天真无邪,温年心中便愈发愧疚懊恼。 三人进入将军府大堂,妇人摊开手掌,对温年说道:“随便坐吧,云飞在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讲究过规矩不规矩的,你是他的兄弟,想来应该也不在乎这些。” 在提到云飞时,妇人有些难过。 尽管云飞住在家中的时间相当少,可人活着,好歹还有份盼头,哪怕云飞不在她身边,只要她知道他在远方能够吃饱穿暖,那也就够了。 哪像如今,阴阳相隔,再也难以得知他的消息了。云飞在那边,过得好不好,谁知道呢。 温年深以为然,那位银枪常胜将军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表现过对于一些繁缛规矩的不屑一顾,用云飞的话来说,有些东西就是“虚头巴脑的玩意儿”。 年轻剑仙果真随意坐下,只是刚坐下,他就立即起身,朝那个暗自抹泪的妇人安慰道:“嫂子请节哀,刀剑无眼······” 然而方才还轻言细语的妇人瞬间就像被这句话给刺激到了一般,声嘶力竭道:“刀剑无眼个屁,是他缺心眼!好死不活的非要去,天底下又不是莫得能打仗的汉子了,凭啥子要我的汉子去嘛,凭啥子嘛······凭啥子······” 女子三个凭啥子。 把一位分神境剑仙,问得哑口无言,问得羞愧难当,问得恨不得立刻以剑气劈开地洞钻进去,然后把自己埋进土里。 那个年轻剑仙,如鲠在喉,憋了半天,也就只能憋出一句节哀。 千言万语憋在喉咙处,想出不得其门而出。 事先在仙家渡船上打好的无数腹稿,此刻皆化为虚无,全都成了胸中的一团废纸,没有半点用处。 一个有愧之人,能对一位亡人的妻子说些什么呢。 说你夫君本来不会死,只是为了救我,才以身殉国的? 说你夫君,其实根本就不是死于刀剑,真正的死相比这惨痛多了,死前亲眼看着自己被魔物开膛破肚,鲜血横飞,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之痛? 说你夫君,完全可以推辞这次支援桃夭州的任务,只需要以过往战功换一个无事牌,便可无须参加此类十死无生的战事,乃至于后半生都能待在将军府上陪着妻儿享受天伦之乐,只是他确实缺心眼,非要自告奋勇地舍身前往,最后才落得个如此下场的。云飞果然是个缺心眼? 妇人声嘶力竭地吼完之后,泪水便如同江河溃堤,一泻千里。先前在桥上没有等到夫君归来,她苦苦忍耐、压抑的情绪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一发不可收拾。 她身子一个倾斜,瘫软在座椅上,当着孩子和年轻剑仙的面,哭了好久好久。 从一开始的波涛汹涌,声嘶力竭,到最后的涓涓细流,嘤嘤啜泣。 孩子难得懂事地牵着娘亲的手,不断安慰她,说着娘别哭了,别哭了。就像娘亲从前哄他入睡一般,耐心极好。 好似这个名为云归的孩子,没能因为娘亲的一句话长大,却因为她的一场泪,便在一夜之间让他长大了。 女人在哭,孩子在劝,剑仙在看。 她终于揉了揉眼角,也不知是哭得累了还是流干了泪水,妇人哽咽着说道:“其实我早就晓得有这么一天,只是从来都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妇人抬起头,看见那个年轻剑仙沉默站在大堂中,手足无措到像一位犯了错的孩子,面对父母的指责无言以对,只能安静听着。她说道:“坐撒,咋个不坐嘞。” 温年脸颊抽搐,挤出一个比她的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说道:“没事,习惯站着,站着舒服。” 他没脸坐。 眼下站着,确实心里会舒服一点。 也不再去管那年轻剑仙到底坐还是站,梨花带雨的妇人温柔摸了摸孩子的头,喊他先去屋里睡觉,说小孩子晚睡就会长不高的。 从来顽皮的云归,难得乖巧听了回话,不哭不闹地应了声好,转头走出大堂,去往后院的房间了。在经过那位自称爹的拜把子兄弟的年轻剑仙时,孩子笑着朝他挥手告别。温年也微笑挥手,予以回应,心里却怎么都不是个滋味。 在孩子走后,妇人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说些心里话了,多年以来没能打开的话匣子,在得知夫君再也回不来后的今夜,面对这位夫君的袍泽,毫无保留地倾诉着。 妇人从与云飞自幼相识,到如何走到今天的过程,都讲了个遍。 好似只要她牢牢记住这一切,他就始终活着。哪怕只是活在她的回忆中。 “成亲当晚,我看见,他身上伤痕累累。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个百夫长得来不易。而这间将军府,是云飞用鲜血给我们母子换来的,我一直很珍惜这一切。每一次战事结束,城中的女子站在桥上等待她们的夫君回归时,我都在想,希望以后还有机会站在这里等他,希望每一次等他,都不是最后一次。我看着许多人没有等到她们的夫君回来,就无可避免地想象到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也是她们中的一员。我一直很害怕,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可这一天还是来了。”她面无表情地说着。 温年接不上话,只能将头低得比妇人还低,不断点头,表示自己都听着呢。 年轻剑仙也许不是一个很好的倾诉者,却是一个难得的倾听者。用心听他人说话,其实远没有这件事看起来那样简单。 其实世间许多事事,基本都是要做,容易,可当要用心做的时候,就难了。 温年从怀中摸出一块名牌,他缓缓上前,将那块从云飞不成型尸体上扯下的名牌交给哀莫大于心死的妇人,缓缓开口说道:“嫂子,这是云飞大哥的遗物,本来是要被朝廷回收的,我自作主张把它带回来,你也好······也好留个念想。” 妇人从年轻剑仙手中接过那块名牌,手为微微颤抖。 名牌之上,篆刻有云飞二字。 她将名牌轻轻举起,闭上眼凑近闻了闻。 如同雨后放晴的天空。 女子笑了。 是他的味道。 ———— 温年没有在夫归城那座将军府停留太晚,尚且需要照顾到一位寡妇的名声,所以在将云飞的名牌交给他口中的大嫂之后,他便告辞离去。 临走时,他不动声色地放下三十枚惊蛰钱,藏在小家伙云归的床底下。 三十枚惊蛰钱,对扶摇天下任何一位炼气士来说,都是天价数目,更别提一位山下女子了。 这是温年的全部家当。 可他欠那座将军府的,远非三十枚惊蛰钱可以弥补。 可能需要年轻剑仙用一辈子去偿还。 温年御剑赶路,来到夫归城外一座山脚。 大煊王朝会替死去的将士们建立同葬陵。会将这场战事中所有牺牲的人葬在一起。本来云飞的墓也会和其余的袍泽们建在一起,建在大煊京城外最好的那片山脉 然而温年主动要求,云飞的那块墓碑,他亲自来立,不劳朝廷费心。 年轻剑仙希望那位把一生都献给了朝廷的常胜将军,能够在死后,离妻儿近一些。 世间安得两全法,能够家国皆不负? 夜凉如水,一袭黑衫不断挥舞着锄头,在夫归城城郊处挖了个坑。 他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衣物,那是他竭尽所能从那头魔物口中扯下的东西,与之前那块名牌一起,被他保存在袖里乾坤当中。 温年要为云飞,立一座衣冠冢。 将那块巴掌大小的破布埋进土里,重新将坑填平,留下一个小小的凸起,再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块事先准备好的石碑。 年轻剑仙以指作剑,在石碑上以剑气刻下端正整齐的小楷。 无愧扶摇,常胜云飞之墓。 一袭黑衫朝墓碑拜了三拜。 然后取下腰间藏剑葫,独饮一口仙家酒酿,想起云飞在临终前那一幕。 自己冲动地想要前去救人,却不敌那魔物,鏖战上百回合后逐渐落入下风,眼看着即将陷入重围,那个武夫手持银枪,踏马飞出,挡在自己身前,提枪迎战高他两境的魔物。 温年当时被类似捆仙绳一般的法宝牢牢锁住,本命飞剑也被死死压制在窍穴中,无法替他解围。 云飞选择掷出手中银枪,替他刺穿那根绳子,赤手空拳身陷敌阵。 当他脱围之后,魔罗天下的大军已经逐渐对二人形成包围圈。 第(2/3)页